“与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不问是劫是缘。”

无意趣(四)

这学期终于结束了,来晚了,对不起。

希望你喜欢这篇。


前两天方是白露,房上青瓦表面泛层凉,过了处暑,杭州恰是好时节,行人渐多。黄少天趴在青瓦上,心跳随着参差的脚步声一起响,他又不自觉皱了眉头。说来这宅子的位置实在巧妙,藏在御街后头,推开正门,前院刚听见外面烟火的热闹,安静又不见冷清。青天白日的,黄少天无声无息地趴在人家的房顶上,没惹来谁的注意,许是因为磨牙算不上什么动静。

 

他瞥了眼叶修,余光只瞄到一上一下晃动的狗尾草的草尖,叶修咬着草茎躺在青瓦上眯着眼晒太阳,浑身的骨头松散地勉强勾在一起,惬意得没了边。黄少天越看越气,后槽牙咬在一起,快要挤出太阳穴边上的青筋来。他仗着叶修看不见,狠狠地剜了几眼,才算寥解气愤。

 

心下几分郁郁,暗自懊悔误上贼船。

 

到杭州满打满算不过两天,舟车劳顿才稍作休息,就被叶修激来当掠阵的。故人无耻的风采如昨,他也着实没有长进,明知不过激将法,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叶修挖好的坑里。

 

这算什么,飞蛾扑火是生灵蒙昧无知不知险恶,如他这般,是蠢到自撞南墙。积年日久,他心底埋了一颗火种,在久别重逢的那一瞬重见天日,霎时间成燎原之势。烧到他胸腔闷痛,被烟气呛得苦涩难言。

 

他妈的叶修,有福不同享,有难同当。这时节日光照旧晃得街道发白,他趴了近半个时辰,后背都被烤的有点疼。他咬咬牙,老老实实地趴着,叶修在他旁边大大咧咧地翻了个身,伸手就搭在了他肩上。“你他妈乱动个屁!”黄少天扯了叶修的头发往下一拽,“别动!你还想不想完成任务了!”黄少天用气声吼他,叶修长发被抓在黄少天手里,右手搭在他肩头,黄少天情急之下的力气足够剑斩巨石的,叶修只得顺着他低头,弓着上身,姿势别扭得很。

 

叶修头皮一紧,眼角渗出些水光,龇牙咧嘴叫他放开。黄少天刚松了手,他翻身坐直,还吹了个口哨。口哨吹得不响,半通不通得中途劈了叉,像个放了一半没声的哑屁。黄少天没笑,叶修翻身坐直的一刹那他心思电转,一双眼冷下来,风情冻在眼角,冰得勾人的眼尾染了薄红。“这里根本没人。”黄少天说,“叶修,你拉我过来,什么心思。”

 

他俩都坐在房檐上,黄少天半张脸上的细微绒毛在叶修眼里都清晰可见,小他三岁的剑圣眸光逼人,危险又漂亮得紧。叶修看着黄少天,嘴角压不下去地勾起来。黄少天在等他解释,可黄历大概写了今天不宜开口,他如鲠在喉,甜苦交织的话语堵在喉咙口,一时叫他尝遍百味。斗神一生悍勇,未退过半步,却在黄少天满眼剑芒前打了退堂鼓。

 

叶修选择了不说,他深吸口气阖了眼凑上前去。黄少天目中仅见叶修纤长的睫羽,唇上触感温凉。那一刻光芒炫目,他闭上双眼,像个虔诚的信众准备好奉献全部。叶修轻轻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坐回身去。

 

黄少天如梦初醒。

 

 

他缓缓地眨眨眼睛,看向叶修。年少成名的前斗神收敛眉目,阔别的风雨沉淀成化不开的温柔,不躲不闪,带着难得一见的羞赧的笑意,他的迷惑像是阳光下的薄雾,轻飘飘地散了。黄少天看着叶修,旧疾在这个当口反过劲来,他胸口如受重锤,一片酸麻,疼得他瞪着眼睛泪水一瞬间奔涌如泉。他盖住叶修的眼睛,叶修过分纤长的睫羽扫着他的掌心传达着细微的颤抖,亦或是他自己的心跳太过剧烈,连带着浑身发抖。

 

他一边疼一边狂喜。那把燎原的火终于借到东风,席卷了森林草原,沙漠雪山。山川湖海都被火蒸得沸腾,火掠过后荒原上终于再生野草,再沐春风。火燎般的疼痛和草生根的麻痒将他来回拉扯。他执着地盖着叶修的眼睛,不让对方看见他现在的涕泪驷流和狼狈不堪。

 

他后知后觉。他等了叶修太久了,自以为伤口早已愈合,光滑如初,掩盖在安稳岁月和轻浮的韶光后的心酸与委屈这个时候才泛滥,轻轻松松一举击溃他脆弱的堤防。滚烫的泪水砸在瓦上白霜,他手抖到遮不住叶修的眼睛,叶修按住他的手。手背是叶修掌心的温热,手心是睫毛颤动的瘙痒,黄少天全身的知觉集中在了一只手上,他是一块枯木,只有手上长了新芽。手心手背,叶修将手指挤在他手指中间,温暖从十指连心的地方一路向上,将他淹没在一派温柔中。

 

他等一缕清风再度裹挟着复苏的生机吹回来,等梁间燕子回到旧巢,等楚庭后山的秋雨从立秋下到霜降,等到下一年的惊蛰。

 

终于等到故人归来。

终于值得。

 

 

 

“少天。”叶修凑在耳边轻声唤他。黄少天睁眼看见天上疏星点缀,他竟一觉睡到黄昏以后。回想起那一个吻和自己的失态,黄少天赧然不语。叶修看着他的眼神揶揄里全是纵容,黄少天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把儿女情长的娇羞,面上滚烫,仗着夜色打掩护,装作没事人似的低声问叶修情况。叶修了然地配合他转移话题,敲敲房檐跟他解释。

 

这宅子里住的是个兵部职方,当了大半个辈子的高官,退居杭州不肯安生,为求个青史留名,施展高压手段,严刑酷吏逼得百姓苦不堪言,兴欣接了为民除害的单子,前来探底。早打听到了这职方白天带了妻妾去西湖赏玩,宅子空了大半,叶修这才敢光明正大地带他上房揭瓦。黄少天耐着性子听完,压着嗓子跟叶修说由他动手,下午才哭过,说话有鼻音,气声轻,说话含含糊糊的一小团芝麻糖一样,和本人不大相符的可爱。

 

巡逻的护卫眼瞅着就转到这边,叶修起了坏心思,指尖触着黄少天软软的脸颊,“少天,今天的事……”虽此夜无月,幸得星光璀璨,以他目力看清黄少天脸颊泛红,捻了捻指尖,尚有余温,他微微一笑。他们素为知己,黄少天体谅他的难处,只字不提他销声匿迹那几年,他亦明了黄少天的不易。黄少天护着蓝雨,杀伐决断血里泡大,只享受了几年的无忧无虑,一点点柔情算是都交代在他身上,他便假装没看见蓝雨副门主那泛红的鼻尖,彼此心知肚明地由着那仅剩的软弱。

 

他错过了黄少天成长的几年,好在没错过他的剑圣初开锋的时候,和那光是想象就叫人微笑的以后。

 

叶修忍不住用余光去看他,黄少天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巡逻的侍卫,软软的脸颊绷出利落的线,牙缝里挤出一句,“老叶你是傻了吗。”话音刚落,手一撑房檐轻飘飘地掠过,冰雨剑鞘在巡逻的两个家丁脖颈处一敲一磕,轻松放倒,他一手接住一个,悄没生息地撂在地上。

 

叶修慢了一步,此时刚落在他身边,神色莫测。黄少天心下一沉,常在江湖走动的人谁手上不沾点血,可他就是下意识地慌张,不希望叶修看见。叶修挑了挑眉,笑道,“你怎么拿剑跟拿刀似的,手法可真糙。”黄少天唾弃下自己的患得患失,皱了眉。“老叶,说实在的,这区区一个兵部职方,你究竟杀他何用?”叶修毫不意外,“还真是瞒不过你。”顿了顿,“为了一个朋友。”

 

黄少天瞳孔微微张大,用脚尖踢了踢倒下的家丁。叶修神色一凛,甩手一把折扇,擦过黄少天脸颊,和一枚银针一撞,落在地上的血泊里头。黄少天在叶修甩手时一剑划破了两个家丁的咽喉,人已至三米开外。

 

“中埋伏了。”黄少天很冷静,冰雨出鞘攥在掌心,叶修摸出两张面具,一手扣在黄少天脸上,一张盖在自己脸上,他折扇已脱手,身上没别的武器,却面无难色。脚步声火把光向这个前院涌来,黄少天提剑站在他身前半步,没有退却的意思,叶修笑着拉他的手。

 

脚下青瓦大概碎了很多块,喊打喊杀声在他们身后,叶修拉着黄少天在房檐上施展轻功奔走。黄少天打落纷纷箭矢,还有闲情唠叨这个兵部职方配这么护卫不合礼法,叶修扯了他一跃而下,躲在巷子尾按住他口,等着追兵过去。其实人不多,挨个杀了也不费什么劲儿,黄少天不知道叶修为什么要逃,黑暗里叶修眼睛亮若晨星,他们离得很近,叶修口中热气落在黄少天唇上。

 

他分辨出叶修的口型,瞳孔微微放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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