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不问是劫是缘。”

【叶黄】信仰灭亡之日

致敬雷.布拉德伯里/骑桶人/村上春树,这是一个故事

 

 

晚霞铺成一片,藏在浓重的灰白色、乳白色后面,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模糊的红。许久未见的好天气,街上有汹涌的人流,白色的帽尖和黑色的包头巾分外和谐地挤在一起。有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妄图爬上屋顶,期待着能更接近一点这难得的红色,他们手牵着手一点一点地向上,在望远镜中,女孩子裹着黑袍像是一条孱弱的小虫,像是一条不应该趴在洁白的屋顶上的虫。他们兴奋得身体颤抖,牵在一起的手上手指扭曲地缠绕,男孩子甚至妄图爬上穹隆,他伸出一只脚去蹬着墙壁,一个微小的滑动过后,两人坠落在高高的墙后面。

 

“啧啧啧,老叶,刚摔死了俩你看见没。”黄少天举着望远镜一阵唏嘘,叶修手里的打火机绽出一朵橘黄色的花燎燃了烟头,他顺着黄少天注视的方向看去,只有奶白色的温柔的像牛奶一样可以流动的空气。叶修吸了口烟,看着黄少天。看不见是肯定的,现在望远镜能见度都十分地不理想,空气中浮着太多太多的灰尘,可能是战死的人的骨灰。好在近几年偏爱土葬的人多了,军工厂也逐渐地停了产,空气是越来越清了,今天是几十年来第一个好天气,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黄少天看着氤氲着红色的天空估摸着多久将进入夜晚,半靠在铺盖卷上回道“没什么事。”他挪了一下硌得不舒服的脊背,“可能我看见了爱情。”说完这句话黄少天受不了一样咧了咧嘴,被自己酸坏了的样子。叶修被他这狰狞的表情逗笑了,咧开的嘴角里露出一口小白牙。

 

常年抽烟也没见这人一口小白牙变黄,也是奇了怪了。黄少天满无边际的想着。

 

黄少天看着天空的红色越来越深,像水彩画一样,颜色一层一层地刷上去,越来越浓重。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兆头,听着远处浑厚的连绵不绝的诵经声,黄少天都可以想象得到虔诚地跪拜的人群。他听着听着笑了起来,自顾自地冲着天空比一个中指。叶修被他这举动逗笑了,嘴角微微上翘,又有点抿进去,看起来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思,又像是比他年轻的时候真诚。真诚在哪儿了呢,黄少天瞅着叶修,死盯了两眼,这才看出来变化。叶修眼角有了几条细细的鱼尾纹,不仔细瞧还以为是没来得及剪掉的碎发。都说有鱼尾纹的人笑起来诚恳,诚不我欺。黄少天嗤地笑了出来,前几个月一路逃命,邋遢的可以坐在垃圾堆边上装自己是个不规则的垃圾袋子,旅途奔波最惹风霜,叶修这就脸上有了纹路,要不是他常年浮肿虚胖,不一定脸上几个褶子。

 

“诶!叶修!老叶!你有鱼尾纹了你知道吗?”黄少天坐起身来冲着叶修大喊,叶修怔了下,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己眼角,不甚在意地抹了一下,叼着烟挑眉怪他声音太大。黄少天不在意这个,反正他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没人听得见。

 

今天刚好是郑轩的头七,他们这些人里又少了一个,叶修资历最老,早就过了而立,再有三四年将近不惑了。黄少天掰着手指算了算还剩几个人,喻文州现在挑着大梁,也没人比他更合适。王杰希那么个性子,这一烂摊子压在他肩上,怕是真的得鞠躬尽瘁了。早些时日来了消息,这一段时间没什么任务,他和叶修可以清闲几天。

 

越来越浓重的红转了颜色,一点点的深了。黄少天不喜欢那样像血的颜色,他喜欢夜空的蓝,天空的蓝,反正在他小时候,还是能见到瓦蓝瓦蓝的天的。尤其是夏天,几乎是透亮的。他那时候有无边无际的自由,满世界撒着欢。

 

人到老了,就会不自觉地拿出回忆来,一遍遍数藏在里面的宝贝,像是掐着一串佛珠,一个一个地摸过去,从头摸到尾又转了个圈,周而复始。

 

时不我与、岁月不待人、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万事成蹉跎。

 

万千滋味,随着年华一起呼啦啦呼啦啦飞向高处。

 

人不能闲下来,黄少天一闲下来就会觉得浑身疼,好像骨头长错了地方一样,挪来挪去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人疼的时候哭爹喊娘的多,他没这习惯,想要拜拜哪位神仙,上帝真主释迦牟尼太上老君一个不信,不知道哪位神愿意普度众生,不在乎有没有香火钱,黄少天翻了几个身,想了想念叨起他们那些人的名字,一路念到郑轩,这才差不多舒坦了点。

 

他天生反骨,死守着自尊不肯臣服于命运,藐视神鬼,有的时候不信老天,落得个这么个颠沛流离的下场,被骂了无数个活该。可是若说信仰的话,他觉得自己是有的。如果说能给予平静,快乐,能让他坚信的就是信仰,那么他一直相信希望、真理、生命,以及自由,还有叶修。就这么些东西撑着他原本脆弱如芦杆的脊梁,顶着连天的炮火和硝烟,颤颤巍巍地撑着。

 

“少天,睡吧,我守着。”天色终究是暗了,奶白色的雾气也看不见了,叶修叼着的烟头在黑暗里闪烁,像极了他小时候见的萤火。叶修凑近了点,他现在能看清叶修晶亮的眼睛,黄少天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安稳稳地闭眼睡去。

 

梦也并不安稳,他在梦里看见屠杀,微笑的人被处以绞刑,看见裹着黑布的双足赤裸的女孩子自杀而亡,他梦见他和谁一起奔跑,无目的地逃窜,看见他们身后有沉默的黑袍的人们撵着成群的野狗在追逐,那些野狗有绿色的眼睛,裹挟在黑色的潮水中如星光莹莹。他们奔跑着看到火光,穿越过火焰他们奔跑在一座大桥,他梦见同他一起奔跑的那个人被沉默的黑衣人举起来从大桥上抛下去,那个人摔在他面前,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眼角边有浅浅的纹路。

 

黄少天从梦里骤然惊醒。今天大概是百年难遇的日子,流星雨毫无预兆地降落下来,有陨石砸在地面上半嵌进地里,叶修叼着烟站在一个块头很大的陨石前面,手指夹着未点燃的烟。回过头时候,眼睛亮得惊人。“操,这什么情况?”黄少天难以置信地看流星雨,张开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叶修轻松地笑了起来,“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好像有好事要发生了。”黄少天愣怔了半响,跳起来去摸通讯器。

 

信号不好,白噪音惹的人心慌,黄少天耐心的等,流星雨有密集的趋势,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一块小陨石几乎就砸在他脚边。终于通了。通讯器里他听见张佳乐快乐的大笑声,他似乎是在一个闹市区,背景音是惊呼和祷告,他的笑声压在喉咙里,还是能听出来满心的快乐。张佳乐说你知道恐龙是怎么灭绝的吗,这回怕是要重演一次。他说新闻紧急通知所有人去找防空洞避难,他说刚才新闻忽然断掉了,他说黄少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黄少天兴奋得浑身颤抖,他说,知道。他说,我们自由了。

 

张佳乐大笑着切断了联络。

 

黄少天看叶修,兴奋和恐惧同时将他没顶,他浑身轻颤,叶修站在他面前,满眼笑意。“操。”黄少天只憋出了这一句。“操啊,老叶!”叶修颤抖着手,点燃了他夹在指间的最后一根烟,“操!”叶修说。

 

黄少天像是被张佳乐感染了一样无可遏止地大笑起来,他笑着抽出笔和破旧的日记本匆匆在后面填了两句,然后把笔和本扔在地上,扑进了叶修怀里。他伏在叶修耳边,用力地拥住他大笑。

 

这就是末日,黄少天想,这就是他们的经文里说的末日,去他妈的主吧。他想他现在如此的快乐。

 

“叶修,我们去哪儿啊。”他问叶修,叶修笑着拉住他的手,猛地扯着他跑起来,穿过越来越密集降落的陨石,破烂的衣衫被气流鼓起来,一如当年他刚刚年满十八的时候,叶修扯着他跑过下着太阳雨的杭州。他跟着叶修无目的地向前跑去,燃烧起来的热情在他的指尖上随着脉搏跳动,灼得他指间发热。

 

去他妈的信仰吧,去他妈的习俗。去他妈的遮遮掩掩,去他妈的伪善、性别歧视、禁欲和别的吧。这就是末日,这就是末日,所有被迫放弃的权利,所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沉默,所有被压迫下的反抗,所有从出生就被剥夺尊严和平等的不甘,都去他妈的。

 

生死之前,我们都逃不掉。

 

“叶修!”黄少天扯着嗓子喊,“叶修!”

 

“叶修!”

 

“我喜欢你!”

 

“我爱你!”

 

叶修将他们交握的手握得更紧。他还在扯着黄少天继续往前跑,跑得黄少天觉得自己的肺整个的在燃烧。

 

下一个陨石砸落的时候,黄少天听见叶修很轻很轻地说“我也爱你。”

 

很轻,但是他听见了。

 

这就是信仰消失的那天,这就是了,这就是所谓的尽头。

 

可是黄少天相信着他写在日记本最后的那些话。

 

——信仰消失的时候,我们得获真正的自由,爱情可以从任何贫穷的土壤中生长起来,对自由的渴望也永远一样。

 

——生命永恒,自由不朽,爱情永不凋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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