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不问是劫是缘。”

【叶黄】无意趣(六)

方是白露刚过一两天,房上的青瓦表面泛上层凉,处暑开始就是杭州的好时节,旅人渐多。黄少天趴在青瓦上,参差的脚步声差不多和他的心跳一样响。说来这宅子的位置实在巧妙,藏在御街后头,安安静静又不见冷清,大门推开了,前院里刚听见外面烟火的热闹。青天白日的,黄少天无声无息地趴在人家的房顶上,竟也没惹来谁的注意,许是因为磨牙出不了什么动静。

 

黄少天瞥了眼叶修,他不敢轻易做些幅度大的动作,余光只瞄到一上一下晃动的狗尾草的草尖,叶修叼了根草闭着眼睛躺在青瓦上,浑身的骨头松散地勉强勾在一起,惬意得没了边。黄少天越看越气,后槽牙咬在一起,快要挤出太阳穴边上的青筋来。他仗着叶修看不见,索性大胆地正眼瞧他,狠狠地剜了几眼。这才算是寥解气愤。

 

心下就生了几分郁郁,暗自懊悔自己的误上贼船。

 

到杭州满打满算不过两天,舟车劳顿才稍作休息,就被叶修激将法激来当掠阵的。故人无耻的风采如昨,他也着实是没有长进,明知不过是激将法,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叶修挖好的坑里。

 

这算什么,飞蛾扑火是生灵蒙昧无知不知险恶,他这般,是自撞南墙。他们阔别的岁月里好像有人在他心底埋了一颗火种,在久别重逢的那一瞬重见天日,成燎原之势。烧到他胸腔闷痛,喉咙间被烟气呛得苦涩难言。

 

他想,他妈的叶修,有福不同享,有任务同做。这时节照旧是日光晃得街道发白,他趴了近半个时辰,后背都被烤的有点疼。终究是为了叶修的任务,他咬了咬牙,老老实实地趴着,哪知叶修在他旁边大大咧咧地翻了个身,伸手就搭在了他肩上。“你他妈乱动个屁!”黄少天扯了叶修的头发往下一拽,“别动,你的任务还做不做了。”叶修长发被抓在黄少天手里,右手搭在黄少天肩头,黄少天情急之下的手劲足够捏碎核桃,叶修只得顺着他低头弓着上身,姿势别扭得很。

 

叶修眉间挤出一条浅浅的缝来,对着黄少天做口型叫他放开,黄少天刚松了手,他就翻身坐直,还吹了个口哨。口哨吹得不响,半通不通的中途就哑了声,在平时够黄少天笑个好久。可是现在黄少天没那个闲心,叶修翻身坐直的一刹那他心思电转,一双眼冷下来,风情都冻在眼角,冰的那勾人的眼尾染了薄红。“这宅子里根本没人。”黄少天气血翻涌,“叶修,你拉我过来,什么心思。”


他们都坐在房檐上,黄少天脸上的细微绒毛在叶修眼里都清晰可见,小他三岁的剑圣眸光里剑芒逼人,危险又漂亮的紧。叶修看着黄少天,嘴角就自动自觉地勾起来。黄少天在等他解释,可黄历大概写了今天不适合说话,叶修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人心幽微处甚于深谷,曲折处蜿蜒甚于九曲黄河,言语苍白形容不出一二,正如墨笔勾勒写意画不出他心中那人万分之一。

 

所以叶修选择了乖乖闭嘴,他阖了眼凑上前去。黄少天睁着眼睛看见叶修纤长但单薄的睫羽,唇上触感温凉。那一刻光芒太过炫目,他只能虔诚又慌张地闭紧双眼。叶修伸了舌头舔他,舌尖一遍遍滑过他的唇瓣,而后轻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坐了回去。

 

黄少天如梦初醒。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看向叶修。年少成名的前斗神收敛眉眼,阔别的风雨沉淀成化不开的温柔,近乎虔诚地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黄少天看着叶修,胸口如受重锤,疼到让他禁不住弯了腰,死命瞪着眼睛等着眼前的水雾散开,雾气却越来越浓。他只能伸出手来盖住了叶修的眼睛,叶修过分纤长的睫羽扫着他的掌心传达着细微的颤抖,亦或是他自己的心跳太过剧烈,连带着浑身发抖。

 

他一边疼一边狂喜,好像是那把燎原的火终于得到了风的助力,彻底席卷了森林草原,沙漠雪山,山川湖海都被火蒸的沸腾,火掠过的荒原上终于再生野草,再沐春风。火燎般的疼痛和如草木疯长的狂喜将他推来搡去,他执着地盖着叶修的眼睛,不让对方看见他现在的涕泪驷流和狼狈不堪。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并非对那断掉的岁月毫无在乎。他等了太久,久到自以为伤口早已愈合光滑如初。掩盖在安稳岁月和轻浮的韶光后面的心酸与委屈这个时候才决堤泛滥,轻轻松松地击碎他潇洒的壳子。滚烫的泪水砸在地上,他的手抖到遮不住叶修的眼睛,还是固执地伸着手。叶修缓慢地握住他手腕,一点点向上按住了他抖动的手。手背是叶修掌心的温热,手心是睫毛颤动的瘙痒,黄少天全身的感觉集中在了一只手上,手心手背,叶修将手指挤在他手指中间,温暖从十指连心的地方一路高歌猛进,顺利将他没顶。

 

他等一缕清风再度裹挟着复苏的生机吹回来,等去年的燕子回到旧巢,等楚庭后山的秋雨从立秋到霜降,等到下一年的惊蛰。

 

终于等到故人的归来,等到他不敢开口的问题的一个答案。

                                                                                 

美梦成真的时候,他竟然是害怕的。


而这一切都值得。



 

 

 

“少天,起来。”叶修轻声凑在黄少天耳边唤他。黄少天睁眼看见天上疏星点缀,这才意识到他竟然一觉睡到黄昏以后。方寸发生的事耗尽他力气,泪水流干之后他倦到脱力,回想起叶修的那一个吻和对他耍赖逃避的宽恕,赧然不语。叶修看着他的眼神是令人沉溺的美酒,搞得黄少天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把女儿家的娇羞,面上滚烫,仗着夜色打掩护,装作没事人似的低声问叶修任务的情况。叶修了然地配合他转移了话题,敲了敲房檐跟他解释。

 

这宅子里住的是个兵部职方,老爷子当官当了大半个辈子,不满意自己这职方的职位,扯了不少稀奇百怪的犊子来求权求财,如今退居杭州,急功近利,更是为求业绩滥施刑罚,百姓怨声载道,兴欣接了为民除害的单子,这地方护卫家丁不少,叶修一个人不好下手。

 

白天这宅子根本没人,晚上倒是热闹起来了。叶修解释说,早打听到了这职方白天要带妻妾去西湖赏玩,侍卫也带走了大半,剩下的也不忠于职守,叶修这才敢光明正大地带他上房揭瓦。黄少天耐着性子听完,压着嗓子跟叶修说由他动手,听起来霸气,可他下午才哭过,说话有鼻音,气声轻,说话就含含糊糊的一小团,和本人不大相符的可爱。

 

巡逻的护卫眼瞅着就转到这边,叶修起了坏心思,指节敲着房檐,“少天,今天的事你还没给我个答案呢。”饶是此夜无月,幸得星光璀璨,叶修眼尖地瞧见黄少天脸颊上一抹绯红,心下大乐。他和黄少天素为知己,黄少天体谅他的难处不曾出言抱怨他不告而别,他也明白黄少天苦苦相候的不易。黄少天冰做的骨骼脊梁,一点点柔情算是都交代在他身上,他便故意无视对方流露出来的脆弱,彼此心知肚明地假装自己未曾看见。

 

他错过了黄少天生命中的几年,没错过小剑圣初开锋的时候,更没错过当前和未来。

 

虽然如此,叶修还是忍不住去问他,调戏人两把,黄少天没看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巡逻的侍卫,牙缝里挤出一句,“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话音刚落,手一撑房檐轻飘飘地掠过,冰雨的剑鞘在巡逻的两个家丁脖颈处一敲一磕,轻松地放倒。

 

叶修被那士为知己者死的模糊的告白弄愣了,反应难得慢拍,此时刚落在他身边,神色莫测地看他。黄少天心下一沉,蓝雨这些年也有些麻烦的事情,常在江湖走动的人谁手上不沾点血,可他就是下意识地慌张,不希望叶修看见他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这面。

 

叶修挑了挑眉,笑道,“你怎么拿剑跟拿刀似的,手法可真糙。”黄少天唾弃了自己的患得患失,然后便皱了眉。

 

“老叶,说实在的,这区区一个兵部职方,你究竟杀他何用?”

 

叶修毫不意外地笑,“还真是瞒不过你。”然后顿了顿,“为了一个朋友。”

 

黄少天看着叶修的口型,瞳孔微微张开,满是震惊。

 


评论(11)
热度(91)

© 不行于世 | Powered by LOFTER